記者 | 李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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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三年,合成生物始終站在聚光燈下。?
合成生物學被稱作“生物的編程語言”。與計算機編程一樣,合成生物學也是需求先行。設計者自頂向下,首先明確一個需要實現的功能,如治療某項疾病的疫苗要引發人體特定的免疫反應,再通過基因編輯“編碼改造”DNA,最后人工合成具備新功能的細胞乃至生命體。
合成生物學的終極目標是建立人工生物系統,描繪的未來圖景是“合成萬物”——制造與化工領域的新材料、能源領域的生物燃料、農業領域的新型合成作物、醫療制藥領域的合成疫苗與創新藥,都是現實落地的重點改造對象。
根據Synbiobeta數據,合成生物領域在2021年融資高達180億美元,比過去12年所有融資的總和還多。
華安證券撰寫的《合成生物學周報》統計,2022年1月至10月,國內外一級市場至少有100家公司完成了融資,其中近50家為國內企業。另一項數據顯示,2021年全年參與融資的公司僅有8家。
更多初創公司加速涌入這一賽道。根據《財經十一人》引用的數據顯示,2019年以前,國內新注冊的合成生物公司每年穩定在6000家以下。2020年后卻突然發生飛躍式增長,數量暴漲355%增至2.8萬家,2021年達到5.8萬家,2022年前七個月已達到了3.8萬家。
投資一派熱火景象。華創資本投資人張志超此前接受界面新聞采訪中表示,從去年至今,國內VC對合成生物的態度都是“不能不看,不敢不看”。
合成生物行業三年來實際發生了哪些變化?商業化落地如何?這一領域的最大共識與現實各是什么?最早一批入局的投資者開始有了新思考。
去年年初,國內合成生物初創企業藍晶微生物完成了一筆8.7億元的最新融資,B輪融資總額累計已經超過15億元。峰瑞資本是藍晶微生物的天使投資方,并接連跟進了后續多輪。
近期,峰瑞資本關注材料與生物科技方向的合伙人馬睿接受了界面新聞專訪。加入峰瑞資本以前,馬睿曾任職于國家生態環境部(原環保部),參與過國家級政策和規劃的制訂,并有十多年的基礎和政策研究經歷。
馬睿告訴記者,投資合成生物目前已經具備了極大的確定性,但作為一門生意又同時具備極大的不確定性。“從技術突破到工藝成熟,再到量產下線、商業成功是一個很長的鏈條,每個環節都有可能失敗”。在生物科技方向創業,對創業者的要求也極高,“創始人既得是教授,又得是廠長,是大銷售,還得是金融家。”
最大的確定性來自工程化,不確定性在于商業化
界面新聞:能否從距離我們日常生活最近的角度,解釋合成生物到底是什么?
馬睿:搞清某個小分子的分子式,或者某類蛋白的序列可能屬于化學的范疇;而沿著“分子-結構-功能”這條線,搞清楚分子的特定結構是如何決定其生物功能,則屬于生物學的范疇。
合成生物學,就是采用工程化的視角,通過搭建生物的“元件-裝置-系統”框架來重新認識生物,搞清生物結構相變和生物功能涌現,從而按照需求人工創建特定結構功能的生命體系。
界面新聞: 為什么近幾年的合成生物到達了一個投資高點?
馬睿:投資合成生物的最大確定性來自工程化,或者說是工程化的潛力。
工程化可以簡單地分作兩步來理解,第一步是大的技術突破,第二步是規模化的應用。
首先是合成生物領域過去十年在技術上已經有了重大突破,像2020年獲得諾貝爾化學獎基因編輯的“CRISPR-Cas9” ,以及mRNA疫苗研究。作為一門交叉領域科學,基因工程、生物計算、計算機輔助設計技術等都有了長效的發展。
而從實驗室走出到被市場關注,合成生物學已經展現出了工程化的生產力。例如輝瑞與BioNTech花一年時間研發出可量產的mRNA新冠疫苗。Amyris(記者注:蓋茨基金會投資的、最早的合成生物創業公司之一)通過改造酵母細胞來規模化量產青蒿素。
對于初創公司來說,大家都在技術驗證、工藝落地上展現出了批量生產的潛力。以藍晶微生物所生產的可降解材料PHA(聚羥基脂肪酸酯)為例,去年年初就開始投建年產能萬噸的制造工廠。?
最后就是市場上開始出現可對標的上市公司商業模式。合成生物公司目前陸續上市(記者注:國外主要有Amyris、Ginkgo Bioworks;國內主要有華恒生物、凱賽生物),并且很多成熟行業巨頭大力投入合成生物,逐漸有了產業化的苗頭。
未來10年,隨著技術的規模化應用和更多產品的到來,相信行業會實現爆發式的增長。
界面新聞:合成生物主要的市場哪些領域,客戶是誰?
馬睿:目前主要To B,交付PHA、小分子給到客戶工廠作為生產加工的原材料,應用市場幾個大類主要在化工材料領域,像化妝品和醫美、食品包裝、制造業材料等門類。
能源也是經常被討論的一個應用場景,國外有公司研制生物燃料替代化石燃料,不過目前該領域實現替代的難度非常大,仍在探索可行性(記者注:蓋茨基金會最早投資的合成生物巨頭Amyris最先的產品定位就是能源領域的生物燃料,后因成本失控而轉做化妝品與個人護理消費品類)。
界面新聞:作為風險投資標的,合成生物的優勢與劣勢各是什么?
馬睿:合成生物最大的優勢就是需求明確、前景清晰。無論是傳統能源領域的“雙碳”主題,還是材料制造領域,新材料、新技術轉型是共識,可以輻射到醫藥、美妝、食品、能源、農業等多個行業(記者注:麥肯錫預計全球經濟活動中60%的物質產品可由生物技術進行生產)。換句話說,合成生物預期可變現的未來市場規模巨大,這是投資最大的確定性,現在看也是一個好的投資策略。
最大的挑戰是每個分子的生物合成研發周期長、商業化難度大。現在來看最少需要7-8年時間。從技術突破到成熟工業,再到量產下線、推向市場是更長、更復雜的鏈條。初創公司在每一個環節都有倒下的可能。即使成功上市,許多公司還是要承擔長期虧損及失敗的風險(記者注:Amyris自上市以來多年虧損,去年第三季度虧損高達1.6億美元。另一家合成生物明星公司Zymergen 2021年IPO后僅四個月,就因推出的新合成材料產品不及市場預期,市值縮水68%,經歷裁員、高管離職最終被收購 )。
在這樣的領域創業,對創業者的要求非常高。創始人不僅要是好的合成生物科學家,有行業經驗,還要有非常強的學習能力和模式轉換能力。換句話說,創始人既得是教授,又得是廠長,是大銷售,還必須是金融家。
界面新聞:現在來看,合成生物產業發展到了哪一階段?
馬睿:目前整個產業還處于比較早期的階段,商業化爆發的時刻還沒有到來,但是行業已經來到了轉折點。
過去10年已經證明合成生物在技術層面具有可行性,今后10年之內需要去驗證能否大規模應用和滲透,未來應用前景也是發展轉型認可的一致標準。入口和出口都已經確定,最不確定的商業化過程取決于你是樂觀還是悲觀。
生物科技的產業化還缺一個著力點
界面新聞:跳出合成生物看,生物科技的發展整體是一個怎樣的結構?
馬睿:從生物技術的發展趨勢來看,生物醫療問題本質是一個數據問題。之前生物技術的不確定性,以及藥物研發的高風險性,都來自于我們對于生物系統和生物過程的測量、數據化以及對生物學的理解不夠。
因此,圍繞生物系統和生物過程進行數據化是底層創新最大的機會,數據化也是AI+生物和工程生物學的前提。所謂的數據化,就是對生物系統或者生物過程更好的進行測量、表征和計算。
過去10年,由于多種測量工具和交叉學科的發展,生物系統從DNA,RNA到蛋白,從元件到相互作用,從細胞、微生物到大腦,都在發生快速的數據化,IT-BT(“IT”指代信息科技,“BT”指代生物科技)開始深度融合。
生物科技在工具-計算-元件上都在快速迭代,創新層出不窮,既有技術突破,又有可落地的規模化的商業應用。這種生物技術上的進步也反映到了創新藥和新療法上。此外,以生物科技為底層,向多行業輻射,能夠給多行業帶來新機會。
我們看好生物科技從供給側提升全要素生產率,成為長期利好生物科技,甚至高于生物醫藥行業本身的底層驅動因素。
界面新聞:“十四大規劃”首次提出將生物經濟作為發展目標,此前你也在國家生態環境部工作過,如何看待生物科技產業扶持政策的趨勢?
馬睿:拿新能源行業作對比,生物經濟行業雖然也有專項政策扶持,但受限于產業規模和集中度,當前的政策著力點不強。
以合成生物為例,第一是比較分散,每個分子/產品單品超過100億市場規模的很少,第二是總體量還小,暫時難以像新能源汽車、鋰電池一樣,有足夠大的產品和市場,來有力地承接政策紅利。
中國生物科技行業的目前發展集中位于供給側(主要為供給稀缺,包括定義產品、選擇市場),首先要把技術突破做成規模化應用的產品,政策和補貼再適時進來降低行業成本,推動行業向前進。像光伏行業經過30年的研發和投資,成本下降了98%:其中,1980-2000年,成本降低主要得益于技術研發(-85%);2000-2014年,政府補貼,使得產銷大增,隨著規模增加,成本再次降低(-85%)。整個邏輯就是從技術進步到量產,再到政策扶持的螺旋向上發展。